苏大强是苏家的罪魁祸首?从原生家庭到代际创伤
@歌子:热播的《都挺好》引发了新的一轮有关原生家庭的讨论。苏大强作不作?作。但他对子女的伤害不仅仅来自于他的作,还来自于忽略/不作为。
苏明玉被打被欺负,不作为;自己要住三室一厅的房子,闹的老大老二夫妻不和,不管。一个如此懦弱又自私的苏大强,堪称渣爹的典范,再加上暴力又重男轻女,无条件宠溺老二的苏母,苏家可算是渣原生家庭的典范。
「01」为什么苏大强和苏母会变成渣父母,创造出渣原生家庭?
创伤是我主要的临床方向。我服务过各个民族,不同国籍的当事人,很多人的创伤都有一大部分来自于原生家庭,来自于父母的语言,情绪,肢体等伤害或忽略(Neglect)。但往上追溯,我发现很多这样的父母,也受到了来自自己父母的语言,情绪,肢体等伤害或忽略。一代代往上追溯,发现创伤就这样一代代地往下传,好像怎么也找不到源头。
在跟创伤工作的过程中,我多以女性主义赋权理论的框架来进行个案概念化,发现创伤事件之所以能带来严重伤害,是因其对亲历者进行了与赋权(Empowerment)相反的去权(Disempowerment)。创伤事件的发生超出了亲历者的控制,侵犯了亲历者的安全感,甚至威胁其生命,给亲历者带来极大的无力感和恐惧,这些都是去权的过程。
苏明玉之所以会在心里恐惧苏明成,就是在一次次被打以及父母的不作为中,最基本的人身安全感被击破,而且还和加害者抬头不见低头见,随时都能引发创伤记忆,想想都恐怖。
苏大强很可能长年受到来自苏母语言、情绪、肢体的暴力,而变得不作为;苏明成也是因为苏母的宠溺,而变得胡作非为。
那苏母就是苏家的罪魁祸首吗?
放在家庭系统层面看:是
放在社会系统层面看:不是
跳出原生家庭视角,创伤的始作俑者,来源于父权社会本身。目前世界上大多数的社会,包括所有发达国家,仍是父权社会,只是程度不同。为了维护现有状态,社会里的个体被期待去完成某种角色,各司其职,各就其位,这就是去权,让个体无法真正做自己的选择。在这样的社会里,不管处于金字塔底端或顶端,都是受害者。
丢掉孙女的奶奶,自己可能险些被丢掉,也可能因自己的性别一生受尽歧视;酗酒家暴的父亲,可能正因为社会不允许男性展露脆弱、表达情绪、寻求帮助,而只能用被允许的酒精来麻痹自己、默许的暴力来发泄情绪;逼婚的父母,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设定压地喘不过气;口出狂言的某国总统,可能深陷于失去权力的恐惧。
而苏母,也是因为娘家人用她作为工具,为弟弟取得城市户口,才不得已嫁给了苏大强(原著)。重男亲女的苏母,自己就是重男亲女的牺牲者。抛开原著,户口制度在苏家的命运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。
「02」为什么创伤的亲历者,又去伤害她人,做出了自己最憎恨的行为,甚至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人?
女性主义赋权理论的解释是内化(Internationalization)。内化指弱势的一方在非自愿的情况下,由于权力差的存在,吸收、认同了强势一方传递的信息。 越多的人内化强势方的信息,强势方的权力就越小可能会受到挑战。当然,个体对强势方的内化程度不同,跟创伤发生前的生存环境,创伤发生后得到的支持,是否经历受害者羞辱等(Victim Blaming)有关。
最严重的内化,就是自己变成了加害者。
当苏母对明玉说 “一个女孩子上那么好的学校有什么用?”,我相信,她是发自内心得相信女性,包括她自己,是没有必要读好大学的。或许在苏母看来,自己愿意让明玉读大学,而不是让她高中毕业直接嫁人或打工,已经比自己的母亲“先进”太多了。
而没亲历过创伤的人,生活在父权社会,也无法避免潜移默化得内化很多“主流群体的信息”。你可能是一位支持性别平等的女性,但偶尔还是会担心自己的腿粗了,皮肤黑了,或当领导的风格太强势了;你可能是一位支持种族平等的男性,但大晚上看到三位黑人走来,便不自觉得锁上了车门;你可能在为LGBT群体争取权益上做得很出色,却仍对有特殊需求的群体或穷人有偏见。
「03」那些自己经历了创伤,但没有变成加害者的群体,他们的创伤是否就不会传给下一代了?
纽约西奈山医院的神经学家Dr.Yehuda做了两个绝妙的研究:
Dr.Yehuda和她的同事测量了35 位大屠杀存活者的成年子女,及15位健康对照组被试的皮质醇(Cortisol,跟压力密切相关的激素)水平。她们发现低皮质醇水平和父辈有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及存活者二代被试自己有PTSD呈显著正相关,跟父辈及本人其它心理诊断无关。其中皮质醇水平最低的是父辈有PTSD自己也有PTSD的这一组,第二低的是父辈有PTSD但自己没有PTSD的这一组,实验组里没有被试是自己有PTSD但父辈没有PTSD的。实验组里父辈和自己都没有PTSD的皮质醇水平和对照组没有显著差距。因为低皮质醇水平已被普遍发现和PTSD相关,研究一从神经学的角度揭示了代际创伤的存在。
在第二个研究中, Dr. Yehuda和她的同事探索代际创伤的传递最早可能发生在什么时候。911发生后,团队招募到38位女性。所有被试在911当天都在世贸中心里或附近,且当时有孕在身。当被试的孩子9个月大时,研究团队采集了母亲和婴儿的唾液,测量皮质醇水平。在这38名被试中,发展出PTSD和没发展出PTSD的被试在怀孕年龄,怀孕周期,体重,教育等方面没有显著差异。研究发现当婴儿的母亲有PTSD时,婴儿的皮质醇水平显著低于母亲没有PTSD的那组。研究二表明代际创伤的传递,不仅发生在后天养育中,也会通过生理机制,在孕期哺乳期进行传递。
很多文化都自己的创伤。我们的祖辈、父辈,也经历了集体的创伤。我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创伤留下的影子。我们自己,我们身边人的脾气暴躁,焦虑,甚至有暴力行为,多少可能是代际创伤症状的表现呢?
写这篇文章的初衷,不是为苏大强、苏母开脱,也不是倡导苏明玉应去原谅,而是希望介绍代际创伤这个概念,普及更多关于创伤的知识。跟创伤工作的关键,是赋权,即帮助受到创伤影响的当事人,一点点找回被剥夺的力量。而赋权的第一阶段,就是建立安全感以及提供透明的信息。
知识就是力量,了解创伤是什么,背后有怎样的机制,会对亲历者的生理、心理造成什么影响,治疗的方法是什么,有哪些阶段,这些信息让当事人觉得创伤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。这些信息也让很多被创伤去权、孤立,觉得自己是怪物的亲历者,了解到:
所有创伤相关的症状,都是对不正常事件的正常反应。
写这篇文章,我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斟酌用词,避免提及任何创伤的细节,对读者造成二次创伤。如果您因为读了这篇文章而出涌现出关于创伤的记忆,请跟着下面的指导,练习一下扎根(Grounding)技术。扎根技术能帮助被创伤记忆打扰的当事人,回到当下,感到安全。
▌请您环顾四周,不间断地说出您看到的颜色
▌请您环顾四周,不间断地说出您看到的物品的名字
▌您现在听到哪些声音?请说出它们的名字
▌您现在闻到哪些气味?请描述这些气味
▌请用手触摸身旁不同的物品,并描述它们的质感。
▌请对自己说出今天的日期,是星期几,你现在在哪个城市,什么样的场所
硬广时间:
3.27周三晚19:00-21:00,京文将在成都保利中心家庭日记用女性主义视角解读《都挺好》,沙龙详情:
参考资料
▌Brown, L.S. (2004). Feminist paradigms of trauma treatment. Psychotherapy: Theory, Research, Practice, Training, 41(4), 464 - 471
▌Yehuda, R., Bierer, L.M., Schmeidler, J., Aferiat, D.H., Breslau, I., & Dolan, S. (2000). Low cortisol and risk for PTSD in adult offspring of Holocaust survivors.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, 157(8), 1252 - 1259
▌Yehuda, Engel, Brand, Seckl, Marcus, & Berkowitz (2005). Transgenerational effect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in babies of mothers exposed to the World Trade Center attacks during pregnancy. The Journal of Clinical Endocrinology & Metabolism, 90(7), 4115-4118.